（35）
月华殿。
银水之镜位于月华殿后山, 是去往云梦幻境的唯一通道, 它并不是一面镜子, 而是一亩被封印了的池塘。
与前殿纱幔飘摇，飞甍绣槛的风雅修葺大相径庭, 此地杂草丛生，荒芜阑珊, 平日里除了前来试炼的弟子，连最下等的仙侍都不愿意踏入半步，足以见其破败程度之高，完全符合各种意义上新人组团打本的最低标准。
参加试炼的弟子们大抵是第一次来这儿, 对什么都好奇的不行, 起初还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棵遒古佝偻的老槐树底下东张西望, 后来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才安静了没多久的小朋友们又开始吵闹起来, 原本整齐的队伍也变成了一盘歪歪扭扭、七七八八的散沙。
玄清负手而立，面沉如水，狭长的凤目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亩云蒸霞蔚、仙气缥缈的小池塘，陷入了沉思。
作为反派座下头号走狗，流晟向来对自家师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心情变化极其敏感。此时，他觉察到师尊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脸色也越来越沉, 小蛇胆猛然一颤，连忙转过头冲那些正在嬉笑打闹的弟子们做了几个“肃静”的手势。
“再吵，你们再吵！有什么事情不能小声比比啊, 非得惹师尊她老人家心烦？都活腻了？”
↑以上是弟子们通过解读大师兄无声的唇语得出来的讯息。↑
然而，玄清心里想的却是：“要死了，这个小破池塘里的封印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开啊！直接跳下去？念通关口令？玩成语接龙？妈蛋的完全想不起来了啊啊啊！”
虽然玄清是铁杆书迷没错，但是对于这段在原文中压根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情节，她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好吗！
可恶，这种手握钥匙却死活匹配不到锁孔的绝望你们谁能体会！
事到如今，玄清只能卖一波队友了。她复杂地看了小赤蛇一眼，眼神中带了一丝怜悯，一丝同情以及一丝愧疚，直看得流晟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他还没明白师尊的意图是什么，下一秒，师尊就收起了脸上的疼惜之情，当着全体弟子的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信任地说道：“若想进入云梦幻境，需要你们当中修为最高的弟子前去开启银水之镜。流晟，你是大师兄，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作为权宜之计，玄清这话编得可以说是十分巧妙了。
如果小赤蛇跳下去正好解开了银水之镜的封印，那再好不过，到时候所有人跟着一块儿跳就行；如果没有，除了证明小赤蛇的修为还不够高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损失。反正横竖就只坑了他一个人而已。
总而言之，胖友，对不起了！
可能是“修为最高”这顶帽子太过沉重，流晟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但是如今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否认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尊上。”
说完之后，他极不情愿地挪到云雾弥漫的池塘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眼巴巴地看向玄清，做最后挣扎，小声道：“尊上，弟子、弟子不是水蛇来着。”
哦，那你很棒棒哦。
玄清无动于衷地睨了他一眼，并向他扔了一个“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的表情包。
流晟彻底死心了，他叹了口气，随手捏了一个避水诀。俗话说得好，丢脸不丢面，他本想跳得帅气一点儿，以期在心上人面前保住自己所剩无几的形象，谁料却在腾空之际被什么倒霉玩意儿绊了一下，来了一个空中转体三周半，一边尖叫着一边滚进了水里。
众弟子皆不忍直视地捂住了双眼。
正在和别人聊天的心上人：“苍衍师兄，听说……诶？”
很好，虽然落水姿势不太美观，但是水花压得很小，勉强给个3分吧。
就在这时，玄清隐约看到了一道反光，她凝了凝神，拨开杂草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居然看到了一个掩藏在丛丛草色之下的白玉棋盘。
等等……白玉棋盘？
看到这个东西，玄清终于把这段被主角光环填满的剧情给回忆起来了。
妈蛋，原文中这些人能够解开银水之镜的封印，顺利进入云梦幻境，不就是因为那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天才少年面瘫君在这块白玉棋盘上小秀了一波自己精湛绝伦的棋艺吗？！
她居然忘了这茬！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玄清，毕竟作者大大为了塑造男主角汤姆苏的形象，写了太多小面瘫花式秀技、低调装X的片段，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过，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棋盘，传说它是由一个痴人的执念幻化而成，那位痴人爱棋如命，棋艺极高，终日酷爱研究诘棋与残谱，最后用脑过度，呕血身亡。
仔细一看，这块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好像的确有着些许不甚明显的血渍。
说起来，也不知那位痴人生前与正版有什么交情，竟能让她费心布下拘魂阵法，将他的魂魄锁在这一方小小的棋盘中，死后继续寻觅棋友，也算是一桩奇谈了。
半晌，流晟颇为狼狈地从池塘里爬了上来，还带了一腿的淤泥。他一边嫌弃的往外“呸呸呸”地吐着嘴里的青荇，一边紧张地挪到玄清面前，干干地问了一句：“师尊，银水之镜开启了吗？”
看了一眼脖子上还挂了圈水草的小赤蛇，玄清在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为了安慰他，随口编道：“嗯，不愧是本尊的走……得意门生。”
听到这个回答，不止其他弟子，就连流晟本人也都惊呆了。
不是说只有修为最高的弟子才能开启吗？
修为最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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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顺手将水草扯了下来，冰凉的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脖颈，流晟立马就打了一个寒颤，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有一道冰寒刺骨的视线正冷冷地扎在他的背上，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眼看自己的法力还十分充裕，身为罪魁祸首的某人便打算免费再帮小赤蛇烘干一下，谁知刚刚伸出手，还没碰到他，随着一阵轻风拂过，流晟原本湿漉漉的衣物竟然已经全干了！
玄清：“？？？”
流晟看见师尊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以为是她施的法，不禁大喜过望，激动道：“多谢师尊！”
玄清有些懵逼，连之后小赤蛇唾沫横飞、意兴飞扬的马屁都呆呆地受了下来。
“师兄，你在看什么？”
苍衍将目光移回，眼睫微垂，细长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手指渐松，淡声道：“没什么。”
不多时，有眼尖的弟子发现了白玉棋盘的存在，不由好奇地凑上前去问道：“尊上，那是什么？”
玄清回过神来，面色如常，挑眉说道：“这是最后一道关卡，与棋灵对弈，三局一胜即可，有谁愿意一试？”
仙门子弟从小就要学习琴棋书画，六艺仪礼，区别只在于精不精通而已。她就不信除了苍衍以外，这些弟子里还没个会下棋的了。
在场的弟子大多年少气盛，自告奋勇的不少，玄清气定神闲地观察了一会儿，信心满满地挑了个一看就很学霸的弟子出来。然而半刻钟后，“学霸”铩羽而归。
玄清：“……”我的眼光不可能这么毒辣。
这时，空中突然起了一阵阴风，地上的落叶打着滚，慢慢地聚拢到了一起，逐渐拼成了一个诡异的人形。
它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转着圈，口中不停地发出桀桀的笑声。
什么玩意儿？
为毛感觉这么鬼畜？
玄清抖了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其他人也基本和她想得差不多，直到有个机智的弟子翻了翻《万华图鉴》，惊恐地大喊道：“是‘空暝怪’，它最喜欢盯着人看，书上说，千万别和它对视上，不然它会变成你心中最重要的人，趁机吞噬你的仙力！”
玄清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就想掀桌。
对视？这货浑身上下都是树叶，还特么一直转着圈圈，鬼知道它的眼睛在哪儿啊，倒霉的话分分钟就对视上了好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有个倒霉孩子被它盯上了。风力渐大，人形仍在，只是树叶缓缓散去，最后，一个拿着鸡毛掸子的女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恶狠狠地骂道：“小兔崽子，你最近是不是没有用功读书？整天想着玩儿了是吧？回家等着挨揍吧你！”
不仅外貌，连声音都学得惟妙惟肖。
那孩子吓傻了，好半天才呆呆地喊了一声“娘亲”。
见他仿佛迷失了心智一般，正要朝那只不怀好意的空暝怪走去，他身边的同伴连忙拉住了他，急道：“白若，别过去，都是假的！”
空暝怪变化而成的女子将手中的鸡毛掸子舞得虎虎生威，凶道：“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收拾，你说说，你以前是怎么答应娘的？哭什么，说话！”
他被吓出了眼泪，讷讷道：“好好练习术法，好好学习知识，好好和同窗相处，敬重师长，孝顺父母……”
说着说着，他的瞳孔渐渐涣散，身上似乎有一道虚幻的白光正要挣扎撕扯而出。
不好，是他的仙元之力！
玄清见事态愈发不对，连忙大步走向前去，将那个浑身都颤到不行的孩子圈入怀中，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低声道：“不要看它。”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仙元之力终于不再溢出，那位名叫白若的少年湿漉漉的睫毛在她的掌心划过，轻声道：“娘亲神陨很久了，我很想她。”
玄清的手指微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概是断了视线的缘故，须臾，那位拿着鸡毛掸子的女子消散如尘，空暝怪又变成了一个树叶人，它旋转着的脑袋在人群中逡巡着，似乎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伺机而动。
见识到了它的厉害之后，弟子们都低下了头，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它。
玄清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发现苍衍正在看着她……怀里的那个少年，墨色的眸光沉沉的，隔着漫天飞舞的落叶，根本看不清楚里面复杂的神色。
都这种时候了，他不会还以为她是在趁机揩油吧？
耳边传来了桀桀的笑声，玄清汗毛直立，下意识地转过头，没想到刚好对上了一颗树叶堆成的脑袋。
玄清一怔，眨了眨眼。空暝怪智商不高，还以为自己终于逮到了新的猎物，兴奋地在原地来回转着圈，随风剥落着身上斑驳的枯叶。
将手不动声色地按在饬己剑的剑柄上，玄清勾起嘴角，镇定自若地看向它。
说实话，她其实还挺期待空暝怪最后会变成谁的样子。
然而，等到空暝怪身上的树叶完全脱落，显出人形后，玄清的瞳孔蓦然紧缩，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它清冷着嗓音，淡淡地唤了一声：“师尊。”
它的声音不大，只够玄清一人听清，但是有很多人都感觉到了异常的动静，等到他们抬起头时，却只听到“嘭”地一声巨响，在无边的落叶之下，师尊面色凛然地执着光影流璨的饬己剑，而那只方才还在大家面前兴风作浪的空暝怪，此时已经变成地上的一堆枯枝烂叶了。A_C_T_D_D_J_Z_L
众弟子：“……”卧、卧槽！
空暝怪这种妖物不会平白无故在仙界出现，除非是这棋局有问题，比如赢了就能进入云梦幻境，输了就会召出妖怪以示惩戒之类的。
思及此处，玄清不敢再大意，她面色不变，直接指名道姓地说道：“苍衍，下一局你来。”
流晟有些不解，悄声问道：“师尊，这一局至关重要，弟子中棋艺高超的不少，为何偏偏要让苍衍师弟前去冒险？”
难道师尊就这么想让那小子在众人面前丢脸？
玄清勾起嘴角，颇为高深莫测地说道：“本尊自然是有本尊自己的道理，你且等着看罢。”
废话，她可是看过原文的人好吗！
她敢这么说，就是因为知道小面瘫肯定会赢，而且是轻而易举地赢。
听完这番话之后，流晟若有所思，愈发肯定心中的“失宠论”了，于是谄媚地笑了笑，曲意逢迎道：“好，那弟子就先祝尊上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了。”
蓦然被那人点到了名，苍衍抿唇不语，淡淡地抬眸往她身上扫了一眼。而后，在众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迷妹们强势捧心的围观下，他走至白玉棋盘前，缓缓落座，白净修长的指尖从棋盒中夹起一枚黑子，一言不发地开始了与棋灵的对弈。
不得不说，男主不愧是男主，他所执的每一子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却又落得干脆凌厉，毫不拖泥带水。很快，白玉棋盘就被黑子占据了大壁江山，白子呈现颓势。
玄清因为看不懂，只能观棋不语，装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其他弟子则开始议论纷纷。
“哎你看，苍衍师兄的布局很稳健啊，而且取舍得宜，如果刚刚不让白子借力，恐怕黑角与中腹两子就要变成死棋了。”
“不错，白子在布局序盘阶段投入太多，后手很难起来，从黑子这一连串强攻来看，胜负已定了。”
“啪嗒”——随着最后一子的落下，苍衍抬起头，微微颔首，对着空气说道：“前辈，承让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池塘上方的云雾慢慢消散，水面开始泛起了蓝光。
玄清知道这是封印被解开了，她依然叫流晟先去试水，待到他进入之后，又安排其他人依次进去，到最后，荒芜的院子里只剩下她和苍衍两个人。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苍衍率先迈步往银水之镜中走去，看着他清寂挺直的背影，玄清唤道：“小龙君。”
苍衍停住脚步。
玄清往他身上看去，想了想，果然还是很在意。虽然知道有些话自己不该问，因为一旦问出口，就会有一种还与他藕断丝连的感觉，只是心里明明想得十分清楚，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问道：“你的左手，怎么了？”
从集会的时候起就一直藏在身侧，遮遮掩掩，不让人看见，方才下棋的时候也是。
半晌，苍衍背对着她，淡淡地说道：“无事。”
玄清点点头。不过也是，既然两人都说清楚了，就不再该继续这样不清不楚下去。
苍衍站在原地，微微侧过半边脸，仿佛在问她“还有何事”，然而，半天都没等到玄清开口说下一句话，他垂下眼睫，准备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是脚步声，下一秒，他的左手就被人一把抓过。
玄清看着他的手掌，不敢置信地屏住呼吸。
——那上面有一道划痕，与她掌心的一模一样，皆是出自龙骨匕首。
这叫“无事”？
苍衍皱了皱眉，仿佛对她的触碰避如蛇蝎，但是又任由她握着他的手，疏离的语气好像在指责她的失礼，冷冷道：“师尊。”
玄清紧紧地盯着他的手心，抬眸问道：“这是什么？”
苍衍平静地对上她黛蓝的凤眸，道：“不小心划的。”
不小心？到底是怎么样的不小心，才会连伤口的位置、深浅、形状都与她的如出一辙？玄清的心里太过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疼吗？”
她眼中总是藏得很好的神色此时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苍衍看着她，冷淡回道：“不疼。弟子多谢师尊关心。”
不疼？鬼才信！被龙骨匕首划伤，就好像泼了硫酸一样，伤口是腐蚀性的疼痛，这一点她可比他有经验得多了好吗！
叹了口气，玄清放开他的手，道：“小龙君何必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若是为了报复本尊，大可不必。”
听了这段话，苍衍终于舍得转过身来了，细长妍丽的眸中充满了讥诮，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报复？师尊恐怕想多了，”他抬起手，掌心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惊心，“也许，弟子只是为了警示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还有，弟子的身体如何，是弟子自己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弟子神陨了，也与师尊没有半点关系。”
玄清被他话里的刻薄刺得心头一涩，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苍衍，从前他就算再厌恶自己，也不会露出这样嘲讽的神情，也不会说出这样尖酸的话语，好像在……对待仇人一样。
仇人？
没错，这才是他们两个之间正常的相处模式。
这明明是她最想看到的结局了。
勉强扬起一抹冷笑，玄清反唇相讥道：“是与本尊无关，该心疼的人也不会是本尊。但是小龙君如今身在蓬瑶山，神陨之事还要不要做为好，不然传出去，倒好像本尊做了什么似的。”
苍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似的，回身就往银水之镜中跳了下去。
玄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走到白玉棋盘旁，取了一粒莹润的黑子攥在手心。
上面还有那个人的余温。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不是说好要洒脱，要若无其事的吗？难道就因为刚刚的那只空暝怪，所有的坚持就都开始动摇了吗？
不会的。那个小弟子说的没错，别过去，都是假的。
只是，事到如今，他们两个好像也分不清谁欠谁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你们要的18个币！
昨天只写了6个币……所以就没敢发。
——小剧场——
雪问兰：师兄，追神女都是有套路的，尤其像师尊这种口是心非难搞定的人，行动上呢，你得若即若离，但是态度上呢，又要十分的坚定，一定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苍衍：好。可是，万一她还是无动于衷呢？
雪问兰：啧，师兄，你和师尊到哪一步了？抱没过？亲过没？牵过小手没？
苍衍：……咳。
雪问兰：如果这些你们都做了，而且师尊也没有排斥你的话，那就恭喜师兄，不，师公了。
另一边。
流晟：尊上，你说喜欢一个女孩子，弟子该怎么办？
玄清：减肥。
流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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